私家园林的成熟实际上反映了中国封建知识分子与封建权力之间持久的冲突与融合。文人士大夫私家园林原也是受到皇家园林的启发,希望造山理水以配天地,寄托自己的政治抱负。但社会的动荡和政治的腐败总令信奉礼教的中国知识分子失望,于是一部分士大夫受老庄思想影响,崇尚自然,形成与儒家五行学说比较形式化的天地观相对立的,以自然无为为核心的天地观念。因此园林中的山水不再局限于茫茫九派、东海三山;又由于封建权力和礼制的打压,私家园林的规模与建筑样式受到诸多限制,这正好又与庄子齐万物的相对主义思想相吻合。于是从南北朝时期起,私家园林就自觉地尚小巧而贵情趣。一些知识分子甚至借方士们编造的故事,将园林称作“壶中天”,要人们在小中见大。中国知识分子的“壶中天地”给这个民族留下了一整套的审美趣味和构园传统,留下了一大批极为宝贵的文化遗产。儒家知识分子虽不像道家知识分子那样消极遁世,却也有了“道不明则隐”的清醒选择。于是他们也需要一个能与封建权力分庭抗礼的环境,这个环境也无需很大,无需奢侈,无需过多的建筑,而是要在城市的喧闹中造就一种隐居的氛围,使他们在简朴的生活中继续磨练自己的意志和德行,世道一旦清明,明君一旦出现,他们就可即刻复出。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他们也可直接与天道相通,而不必假皇权的中介了。这当然也是符合他们的人生社会理想的好去处。他们以孔子对颜回的赞誉为鉴,在小小的园林(“勺园”、“壶园”、“芥子园”、“残粒园”等)中“一瓢饮,一箪食”,乐而不改其志,坚定地等待着。正所谓“身在山林,心存魏阙”。这时的半亩方园就成了“孔颜乐处”。失意的士大夫们便可“文酒聚三楹,晤对间,今今古古;烟霞藏十笏,卧游边,山山水水”了。在这种情况下,园林中不仅建筑面积所占比例很小,单体建筑体量不大,屋面常用灰瓦卷棚顶,装修简洁,不施彩画等,然它们的淡雅精深,其中文学艺术作品(匾额、楹联、勒石、诗词书画)之多和寓意之深刻,是皇家建筑所不能比的。私家园林的审美趣味后来为皇家所吸纳,一些宗教寺庙,尤其汉传佛教寺庙的营建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它的影响。而一些儒家知识分子一旦当了地方官,也适时修建一些郊野公共园林或少量园林式建筑,供市民踏青登高赏景之用。这种园林或建筑就更与私家园林气味相投了,例如杭州西湖风景区的形成就与著名诗人苏东坡两度在此为官,曾先后疏浚西湖,筑苏堤,修石灯塔,造各种亭台,并留下大量赞美西湖的诗词有很大的关系。因此,了解私家园林之美,可进一步懂得中国园林之妙,并直观地了解传统中国文化中与官方意识形态有所区别的另一个重要方面。